林一苇

感 谢

女儿，你是上帝给爸爸今生最丰厚的恩赐。

如果从粗心里，从偶然里，甚至从生命和科学的招牌里讲，今生我如何遇到你妈妈，然后十月怀胎有了你，那是恶俗的。可是，怎么就生了你呢？怎么就是你呢？怎么就那么充满了情节、意蕴、妙趣、色彩、喜悦、爱情、神性和灵光呢？刚才，我还不知道你是谁，什么样子，而就是你打扰了我，正敌视你呢！可是不知不觉间，你就成为了我的朋友，不，成了我的心肝、太阳、影子、拷贝、老师、审判者、头顶的星光、心灵善良的部分……也从此，爸爸开始了凝望、牵系、忧虑、心疼、珍惜、兼爱、宁静、忏悔、叨念、感动，以及流泪。女儿，是你让爸爸楚楚可怜。你用天真质疑我，你用无暇映照我，你用善良诱导我，用纤细的爱心引发我，用真实的无畏碰撞我。女儿，你真的是我的恩人和老师。就冲着你教我这么几年，这么言传身教充满耐心，如果不学好，我真的是忘恩负义背叛了你呢！

感谢，女儿，有了你，我感到世界如此地仁慈和充满了希望！

凝 望

我喜欢在你睡着之后静静地看你。

有了你以后，我一直醉心于这样一个游戏：在爸爸深夜殚精竭虑地思考的当儿，忽然，脑子就一片空白，爸爸想到了你。于是，不管是你睡在哪个屋里，和爸爸离多远，爸爸都会悄悄走到你的身边，悄悄拧开床前的台灯，举着它，认真地看你。爸爸喜欢你睡着时的神情。你的脸庞白皙而红润，嘴巴坚毅地闭着，小鼻子单薄精巧、骄傲而有个性，睫毛又黑又长，像征简单美丽又像笼着一个梦。你的神情纯洁而优雅，那是只有天使才会有的神情。看得出神的爸爸这时会忍不住快乐和好奇去逗你，捏你的鼻子，抚你的眉毛，鼓起嘴巴向你脸上吹气。爸爸想把你弄醒，看你生气的样子。而当你翻了一个身，脸上现出痛苦和不耐烦的表情时，爸爸就害羞地住了手。女儿，这个游戏虽然是独角戏，但它真的让爸爸好快乐好幸福。

凝望中爸爸有百看不厌的陌生和美丽。有时，爸爸会有忽然的惊奇和发现，鼻子怎么那么丑，昨天不是这样的吧，好在眼睛很漂亮！过几天，又觉得眉毛不漂亮，委曲了这么美的鼻子和眼睛。再过几天就觉得一切是原来，而原来是什么样子，爸爸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来。女儿，你的脸上有永远的圣洁与妩媚，有爸爸轻易进入的生动和永远都走不出的神秘。爸爸永远想知道为什么爱你，爱你什么，你是什么。可是你是一本神秘的书，越读越厚。

而爸爸就是喜欢这样：在夜里，在每一个可能的时机里，怀着依依的心情，读你。在一种纯粹的世界里，在一种温馨圣洁的世界里，和你交流。以游戏的单纯和快乐开始游戏，却不经意在女儿通体的素洁和光辉的逼迫下，让爸爸归于神秘与敬畏。

从此后，在远离女儿的日子，当爸爸想起女儿，深情凝望时，任是谁，都可以看出爸爸眼中深深的爱。

牵 挂

没有来由，爸爸一天天变得惜命、谨慎、多愁善感，并且莫名其妙地追求起功名来。更加可笑的是，曾经有一天，我郑重其事地写起了遗书。最重要的章节，女儿，是对你的安排。

是你改变了我对世界的态度。

我独来独往、超然物外，我敢爱敢恨、啸傲江湖。我渴望不羁与奔腾，不恋玉笏、金樽、峨峨山寨。我几乎无懈可击已经钢铁般地站起来了。可是，有了你。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大牵挂，是我袒露给世界最柔弱的部分。一提到你，就像一记重拳击向我柔弱的下腹部，我摇摇晃晃着站稳后，诚恐、惶惑、沉重、谦卑，不敢再有丝毫的倨傲。

女儿，哪怕我能给你争取到世俗的幸福，纵然世界是奥吉亚斯的牛圈，我也甘愿坚守其中。不存一丝逃逸的意念，勤恳做起清扫世界的苦役。

而当我累了，当我忽然间平静，觉得心一点一点发紧，眼睛里储满温柔和泪水时，女儿，我就是想起了你。不管你在隔壁，还是在千里之外。

敬 畏

女儿，有你以前，爸爸喜欢看天上的繁星，有了你以后，爸爸常常沉浸在对你的观照中。

是你让我一点点感受到了生命的敬畏。

爸爸的世界是粗砺而浮躁的。有注定的流放，有生存的磨难，有力的张扬和创建者的傲慢。更多的是生命悲剧的认定和甘心的受难。

不知哪一天，爸爸就碰伤了你。当你春光的脸转阴，泪眼婆娑，两行泪珠直直地挂下，一双无辜的眼睛盯着爸爸时，爸爸就会忽然顿首和痛悔，女儿有什么错？生了你就该有你阳光的空间，这才叫人道啊！爸爸在一次次碰伤你后，一点点收缩锋利。爸爸不是退缩，爸爸需要学会的是人道和智慧上更多的膨胀和张扬。

是你让我感受到了许多东西，女儿。你的出生，是今生上帝邀我参与的一次神秘创造，我感恩与敬畏；你艳丽如花、如火，晶莹如荷的露珠、如三月土地的鹅黄的生命，我珍爱与敬畏；你细致茂盛如春草的成长，让朴素的小麦与土豆因了参与你的成长充满灵光，我感慨与敬畏；你不知道上帝却直通圣洁，脆弱的生命甚至不如一株小草，却敢于用善行和阳光的微笑给野蛮的人类布道，我感谢与敬畏。而当爸爸又擦伤了你，爸爸知道错了，给你道歉，你高兴又坦然地告诉爸爸：“爸爸，我可以原谅你。”这时，爸爸简直就是对你这小小精灵尊崇与五体投地了！

圆 满

女儿，是你让爸爸从做爸爸起学做儿子，又从学做儿子开始学做爸爸。

每次爸爸想到你，不管是忽然的风起，抑或忽然的雨滴，甚至仰头的烟云，有时什么都不因为，就是爸爸劳烦中的一段闲适，爸爸就想到了你。于是爸爸就有深情的惦念和对往昔日子张惶的回顾。这时爸爸会忽然想起，小时候，我的爸爸妈妈也会这样啊？！他们也是在忽然起风的惊慌失措中，扶大了今天我这个儿子。

于是，想到我是爸爸，我甜蜜而满足地微笑。想到我是儿子，我痛苦得无法自持。

女儿，曾经，爸爸忘记了过去弱小过。爸爸以为我本来就这么强大。曾经，爸爸想不起我也会衰老。爸爸以为一直会这么年轻。是你步履蹒跚的脚步和美丽的笑靥，印证和弥补了我童年的失忆。爸爸于是学会了早上看阳光下女儿的奔跃，晚上看奶奶苍老的背景。于是爸爸惊惧地伸开手，扯住你，扯住奶奶。爸爸的生命因而伸展了。

因为你，爸爸感觉到了生命的张弛与圆满。

林冬冬摘自《很多爱说出来已是

泪流满面》